东大街能混得上号的当然要数贾大人。贾大人家住窑巷口东面的打狗巷,坐东朝西,三间两厢,门口一对小石狮子,笑容可掬,墙里的紫藤、金银花、石榴、红杏挂到院外头,有别于一般人家墙头上的狗尾巴草、扁豆、丝瓜子。贾家的门都是半开半掩,他妈妈贾二娘从来就没有闩门上锁的习惯,但直到如今也没有哪位小偷光顾。因为在“杏林春暖”牌匾下的医案上的纸墨笔砚、脉枕不值钱。起初他开的方子,人家拿到保全堂或者万全堂,相公们都会拿起来看着一笑。药房的相公等于大半个中医。看在他干老子李天宾的脸面上,酌量增减,他的名气就这样慢慢的被抬高了,字迹也越发猛浪。李天宾是高邮的名医,兴化人,在“同济斋”坐堂,看儿科、妇科很有名。
贾大人的本名叫贾德仁,是李天宾的私生子。贾德仁被人喊“白”了就成了“贾大人”。当年李天宾初来高邮时就住在贾家隔壁。贾二娘的丈夫贾二呆子,其实他根本不呆,*心眼特多,贩过布匹、棉花、粮油、鸡鹅鸭子,只是百样生意百样穷,因为他的人品实在不好,凡事都掺假,被一条街上的人瞧不起,尤其是背后不断有人指指戳戳的说儿子是李天宾养的,更无颜面抬头见人,于是到上海跑单帮,再没有回来。贾二娘反倒落个轻松自在,不愁吃喝穿戴,还让儿子读上几年私塾。她平日里挎个糖篮子就走那么几条巷子,大湖强盗背灯草——掩掩身子。
贾德仁跟干老子学了几年中医,能开些“祛风理气”、“辛温解表”以及治疗“血行不畅,淤滞内停”一类的方子。只是因为不堪被人说自己是李天宾的儿子,就在“师父”的默许下自立门户了。“杏林春暖”四个字就是干老子题的匾,金农隶书。
贾大人每天早上必去的地方一是赵厨房,二是如意茶馆,非一壶三点,而是见风下灶,瞧上“气血阴阳不足”、“心脾两虚”人等的必凑上去,拉过手腕把脉,再看一看气色,正所谓“病家不用开口,便知病情根源。”既然如此,人家还有不请这位先生一道坐下来吃茶的道理?他还有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大淖河边。大淖河边穷人多、船民多。这里的人们把他当着神医一般看待。水肿、丹*、疔疮、疽痈、伤寒、痢疾、胆道蛔虫、产后惊风、恶露不绝、子宫脱垂······这些劳苦大众的常见病、多发病经,他手上确乎治好了不少,有的则是死马当活马医,下猛药,时而有能扳回一二的。草头方子本不值钱,他的诊金也低廉。
大淖河边有一种船叫做叫花子船,为首的叫“杠头花子”,是强讨恶要的主儿,连街头的巡警都不敢招惹。这些主儿的头发又长又乱,人称“大杠头”。大杠头瞧上哪一家(家有*金,外有戥子。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大杠头一到,就跟汪老笔下耍青龙(即耍蛇的)和吹筒子的一模一样:“店堂一站,半天不走,这家店铺就甭打算做生意了:女人、孩子都吓得远远地绕开走了。”(汪曾祺《故里杂记·李三》)。更有甚者,要是不给或者没有给足他要的数目,他就会给颜色你好看——拿剃头刀在头发窠里“猛”划一刀,顿时血流如注,他们头上的血怎么那么涌呢?血糊淋漉下来,本来两斗米便可打发的,现在没有二十块现大洋开不了账的。然后在哪个墙旮旯或者茅房,用“创药”一上,立马止血。这种“创药”游医、郎中都有得卖,贾大人这样的“正宗”医生也有卖的。划了淌,淌了划,不会伤到身体。
每年三月二十八是东岳大帝生日,这一天也是叫花子会,大淖河边上百叫花子搭起帐篷聚集在一起吃喝玩唱。叫花子里头也有会唱戏的。《刘墉下江南》是每年的必唱剧目。扮者玉带、红彩、厚底,锣鼓家伙敲得咚咚呛、咚咚呛,旗鼓隆咚呛。有一回,叫花子们晚上大吃过大喝过以后,一个个突然喊肚子疼(穿稀),疼的在地上大滚。大淖河边一片*哭狼嚎。叫花子们都以为自己得了“滚叉”。贾大人一到,他们就如同见到救命的神仙,磕头作揖。贾大人命人把俞家炕坊的一只关白公鸡的空鸡窝笼子抬过来,连鸡屎一起放在一口大锅里煮,令他们大碗大碗的喝下去,不到半个时辰一个个都不疼不拉,能站起来了。据贾大人说,是因为壁虎掉到汤锅里,白公鸡的粪便与之犯冲。真是偏方气死名医。至于贾大人还加了什么神药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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