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活着的时候，无法以言词表达
作为死者告诉你：
死者的思想超乎生者的语言之外是
用火表达。——T.S.艾略特《四个四重奏》年8月16日清晨，家里的电话响了。“出事了？”纪子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电医院。“请马上来一下！”纪子想起了丈夫那张疲惫的脸庞。绝路中原利郎把平常穿的凉鞋扔在一边，换上了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医院走去。出门前，对妻子说今晚是他的夜班。他已经和妻子纪子约定好，第二天早上就和院长、医务部长提出辞职的申请。长久以来，丈夫疲惫不堪的身影看在纪子的眼里，她不忍丈夫再受到身心上的折磨，劝说丈夫“辞掉工作吧。”，而丈夫却说“儿科医生是我的天职。”妻子也再不能说出“辞职”二字。或许是在久违的家庭旅行中感受到生活的温暖，身心俱疲的中原医生答应妻子假期结束之后他就会辞职。接到电话后，纪子立即赶到医院。几分钟前中原医生换上一件崭新的医院名称的烟囱上纵身而下，融化在了蓝天里。这年他44岁，留下妻子和三个孩子。“这个混蛋！”儿科部长办公桌医院信笺纸，上面诉说着他最后的绝望。妻子拿起丈夫的遗书，遗恨和愤怒一齐涌上心头。丈夫为什么至于要走到自杀这步？遗书『《周刊文春》已经报道，医院的儿科病房正相继停业。医院工作了12年，这医院的儿科规模缩小和停业的话题。以中野?杉並为中心的新设和扩充的儿科也寡有耳闻。……然而，儿科诊室的消减主要原因在于厚生省主导的医疗费用抑制*策，医院经营恶化。为了生存，医院舍弃了经营效率低下的儿科。现行的诊疗报销制度基本上是药用了多少，检查实施了多少，诊疗报销医院的收入。比如成人就诊时，多数时以1安瓿为通常的注射剂量。然而，尚未成年的儿童因代谢机能和体重较轻，个体患儿的药品用量根据年龄和体重而定。因此，必须将药量从安瓶转移到注射器中，仔细慎重地计算剂量。在检查时，儿童很难配合，必须一边安抚哭闹的孩子一边实施检查。比如成年人两三个人拍摄CT的时间，只能拍一个儿童也不足为奇，医生和技师苦恼不已。现行的医保制度对需要人手和时间的儿童诊疗并没有给予充分的照顾。……中原利郎医生的遗书在急诊患者的数量上，儿科患者超过内科患者。我已经40多岁了，每个月还要值班5、6次。包括护士和其他职员在内总是可以看到很疲惫的样子。这是“医疗（事业）失败”的原因，每天提心吊胆地工作。今年1月，朝日新闻报道了我大学同学过劳死的新闻。（这对身处医疗现场的我们来说是个巨大的冲击。）……经济大国的日本首都却在上演贫弱的儿童医疗。不充分的人员配置和陈旧的设备下进行着一文不名的急救和灾害医疗。在这种闭塞感中，我已没有精力和体力继续从事医生的职业。』家族中原医生去世后不久，纪子带医院的家属楼，回到了神奈川的老家。纪子重新开始了作为药剂师的工作。长女智子面临即将到来的高考，全身心投入到了备考中，废寝忘食到让人心疼。父亲离世所带来的巨大伤痛无法排解，两个弟弟开始逃学，任由母亲如何劝说，都是一副置若罔闻我行我素的样子。或许当人面临巨大痛苦时，第一反应往往不是悲伤，而是本能的逃避。某一天，丈夫突然回到家就一头倒在了被子里。“5医院了，能不能帮我弄点吃的？”“诶！？这么累了，还要出门吗？”“人手不够，医院的领导都反对，说不能增加人员。”“为什么？”纪子情不自禁地问道。“不赚钱啊。”丈夫似乎有些敷衍地回答。原来这只是个梦。回想起梦中丈夫那有些邋遢的胡须和从未见过的憔悴身影，纪子感到一阵心痛。果然丈夫的灵*还是无法安宁。中原医生去世前的半年，工作的过度劳累就已经腐蚀了他的精神和身体。获得应该给予的赔偿自然是合理请求。于是，纪子向当地的新宿劳动基准监督署（下称，劳基署，部分职能同我国人社局）申请工伤死亡补偿。而得到补偿的前提是证明“过度劳累”的确真实存在。“工伤补偿申请是欺诈罪。”纪子无法相医院会这样答复。“医生的话，每个月值8次班是常识。更努力的医生也是有的吧。”“明明是医生却选择自杀，不可原谅！内心太脆弱了吧。”在周围这样的声音不绝于耳。难道医生在过度劳累中工作是理所应当吗？年3月，医院的配合下，新宿劳基署做出决定——不予支付工伤补偿。他们给出的理由是中原医生的抑郁症发病事实被认定，但由于工作而造成的心理负担并不严重，所以不能认定死亡与工作间存在因果关系。此后，纪子向新宿劳基署的上级东京劳基署提出复核审查，但依旧得到了同样的结果。圣人君子祭祀中原医生的佛龛前，摆放着一个足球。中原生前最大的爱好正是足球，大学时代就是足球部的队员，他也曾梦想着足球世界杯有一天会在日本召开。直到去世的前一年，他利用假期去法国观看了世界杯的比赛，还给体育报刊投稿了观战记。热爱足球的中原医生同时还是当地小学足球队的教练。在诊室里，当一个男孩走进来，“你喜欢什么运动？”如果答案是“足球”，气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中原医生（右）和高中时代的朋友在足球比赛中在朋友眼中，中原医生一直被称为“圣人君子”。彬彬有礼，做事认真，偶尔也会开开玩笑，是个乐观开朗的人。年他从千叶大学医学部毕业，同年取得执业资格成为一名儿科医生。成为正式儿科医生的一个月后，中原医生与纪子结婚，第二年长女智子出生。几年后，医院工作。彼时虽然儿科的工作也算繁忙，中原医生在休息日里还是有时间和足球队的孩子们打成一片一起嬉闹。医院儿科门诊和同事在一起的中原医生时间缓缓流淌，中原一家过着恬淡而幸福的生活。不过平静的湖面还是泛起了涟漪。女儿智子快上小学了，体检时却发现肾脏出现了一些问题。照顾女儿自然落在儿科医生父亲的肩上。医生父亲认为在家更方便照看，女儿因此没有住院。“开始虽然有点疼，数到10就结束了呦，我们一起数吧。”父亲将注射器刺入女儿纤细的血管开始采血。女儿就这样又哭又害怕地开始数数，以防女儿哭闹发生危险，护士按住了女儿的身体。“1、2、3……8、9……”后来，女儿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应该是针头稍微歪了一点，又找了另外的血管。“好啦！10！！”采血平安无事地结束，三个人都笑了。女儿充满不安的心瞬间融化。临走时，父亲和同事聊天的情景在女儿的心田里留下了一颗微弱的火种。全家带着3个孩子去北海道滑雪一月的东京依然寒冷，转眼已经是中原医生医院工作的第12个年头。这天是一月的最后一天，也是儿科老部长退休的日子。年资最高的中原医生顺理成章成为了儿科的代理部长，虽然他一直想在这个位置上有所作为，也非常积极地投入到临床工作中，但横亘在他面前第一个难题儿科人手不足似乎难以解决。尽管老部长退休之后可以作为返聘医生（非常勤医师）来帮忙，可是毕竟老部长已经退休，年龄和精力也不能支撑像从前那样工作，夜班的排班大幅减少。另一方面，老部长退休的同时，另一名产假结束回岗的女医生也让儿科巨大的工作量稍微减少了一些。可是，刚刚归队的女医生也有她的难处，她的宝宝一直在母乳喂养，要立刻适应繁忙的工作节奏难以做到。代理部长中原医生免去了她门诊的排班，每天只在病房做些辅助工作三小时左右。免除的排班不会凭空消失，中原医生也只能用自己填补。科室里除了中原自己一名男医生，其余4名都是女医生。在女医生当中，只有1名最年轻的还未结婚，因此考虑到女性在家庭中的家务和育儿等种种困难，二月份的夜班几乎由中原医生和最年轻的女医生承担下来。其实，医院儿科人手不足的问题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出现，只是当时老部长还未退休，问题还没到亟待解决的程度。早在3年前，医院就被东京都指定为『夜间开放诊疗的医疗机构』，这意味着儿科门急诊·病房全年日24小时开诊无休息。由于人手不足，病房无法再分出一部分医生单独在急诊待命，无论白天晚上儿科急诊所有的工作均由病房医生承担。不仅如此，在产科负责产妇分娩后，刚诞生的新生儿的诊疗护理工作也是儿科病房的一部分业务。因此，儿科的业务繁重程度主要取决于住院治疗的患儿人数，在中原医生看来对于儿童来说最妥当的治疗方法应该是在家中疗养，能不住院的尽量在门诊治疗，所以他基本上对收住入院持相对消极的态度。因此比起其他医生，中原医生主管的患者数要少一些。窗外，东京的樱花绽放正盛。中原医生已无心顾暇，筋疲力竭撑过二三两月，紧跟而来的四月纵有三头六臂也无力招架了。原来在三月的最后一天，之前产假归队的女医生无法兼顾家庭和工作选择离职；另一位医生或许是因工作繁重，选择去大学教书也离开了儿科病房。原本5个人工作已然应接不暇，现在却硬逼着3个人完成5个人的工作。代理部长中原利郎只得另寻出路……“不要做医生！”没有什么比增加儿科医生更为急迫的事情了，必须尽快确保后继力量加入。四月正好是毕业季，中原医生先后与千叶大学医学部的前辈和后辈取得了联系。令人失望的是，或许是薪资待遇的状况，医学生往往不愿意选择儿科专业。本来儿科毕业生就相对较少，四月医院儿科病房没有得到人员补充。不知从何时起，中原医生下夜班回到家里就一头扎在床上，目光直直地盯着天花板。频繁的夜班造成了睡眠紊乱，想要入睡也只有借助不断增加剂量的安眠药片。之后，中原医生的状况更加糟糕，即便是白天的日班，他也总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里。繁重的工作让中原医生无法顾及家庭。每当家里的电话铃响起，中原医生就会反应过敏，医院打来的电话。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纪子对丈夫情绪异常感到担心。一天，她和丈夫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已经很努力了！”丈夫突然提高了声音，一下子哭了出来。“（五一）*金周过后会有一个医生加入，那样的话我也会轻松些，再等等吧。”他说完低着头在那暗自流泪。自那以后，哭泣成为了这个中年男人唯一的发泄方式，这实在有些荒诞。很小的一件事情都可能成为中原医生情绪崩溃的导火索。一天，他偶然发现长子学习没有热情便大为光火。“你知道这世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连续的诘问将儿子逼入绝境无话可说。说着突然呕吐，当晚带着泪痕哭着睡去。对普通人来说，睡眠是恢复情绪的方式之一。第二天醒来的中原医生却仍无法控制自己。“平静不下来呀！我不能这样下去，我要发疯了！”一边说着一边疯狂地敲打着钢琴凳。订阅的足球杂志没有开封，体育新闻也不再
